]如果牛顿生长在中国 | |
有一则讽刺故事,大意如下:一位书生搭渡船过江,在江中,书生问船夫:"你读过四书五经吗?"船夫说:"没有。"书生为他感到惋惜:"那你的人生去掉一半 啦。"书生再问:"你懂得琴棋诗画吗?"船夫说:"不懂。"书生更加感叹地说:"那你的人生又去掉四分之一啦。"这时船忽然破了个洞,江水不停地涌进来, 眼看船就要沉了,船夫问书生:"你会游泳吗?"书生说:"不会。"船夫笑着说:"那你的人生全部完蛋啦。" 说这个故事的人很巧妙地提出了他对"用"与"无用"的看法。俗语说:"百无一用是书生",书生所重视的四书五经、琴棋诗画无法拯救他免于溺死江中,相较之 下,游泳的技术似乎比这些东西"有用"多了。自古以来,读书人常被批评或自我批评为不务实、不切实际、不能学以致用,"书到用时"不仅"方恨少",而且根 本是派不上用场。 而读书人所研究的学问也有"用"与"无用"之分,譬如四书五经是属于"有用"的学问,而琴棋诗画则是比较"无用"的学问。儒家主张"经世致用",经常将" 学问"涂上浓厚的实用价值色彩,读书求学问或者修身是为了什么?为的是"齐家治国平天下"。因此在儒家思想笼罩下的人,对知识也常带着浓厚的实用价值观。 他们常常自问或逼问他人,研究这门知识(譬如说天文学)或研究那门学问(譬如色彩学)"何补于国计民生?"而以"用"或"无用"来赋予各种知识不同的价 值。 我曾设想:如果牛顿生长在中国的书香世家或豪门巨贾之家,有一天,当苹果从树上掉下来,击中他的头部时,他想到的也许是"如何将苹果击中头部的事件编成一 个具有教化人民意义的故事?"或者"如何改良苹果的栽培?增加生产?"这些有"实用价值"的念头,他可能根本不会问:"苹果为什么不掉到天上去?"因为这 个问题"何补于国计民生?"如果你不知好歹地继续追问,那就是"玩物丧志"了,是儒者所不耻的。 西方人对中国人的观察大抵认为,中国人是一个讲求实用的民族。中国人很少"为知识而知识",总是觉得无补于国计民生的知识学它作啥?要学就学能派得上用场 的"显学",但这其实是一种短视。就笔者比较熟悉的医学领域来说,即经常可看到这种以"实用一为导向的短视,绝大多数医学生都是先"立志当医师",为了" 服务社会",然后才去"研究医学"的;没有几个人因为对医学感到好奇而去学医,终身以"研究医学"为目的的。如果你只研究医学,而无法将所学的东西变成对 社会有用或不含这种预期,那你可能就会被视为一个"自私"的人。多年前,台大医学院一位新任院长在上任时发表谈话,竟然说台大医学院存在的目的不是为了培 养诺贝尔医学奖得主,而是为了培养素质优秀的医护人员。这段谈话和昔年台大校长傅斯年先生所说"贡献这所大学于宇宙的精神"拿来一对照,真不知该说什 么 才好?难道医学的教学和研究只有"获得诺贝尔医学奖"以光宗耀祖及"培养优秀的医护人员"以服务社会这两个目的,不能为"研究"而研究吗?不能为"追求真 理"而研究吗? 对满脑子实用价值观的人来说,数学系的存在目的也许只是为国家培养素质优秀的数学教师,让将来学医学、电机、工程的人有人教他们可资应用的数学,他们无法 了解发展"纯粹的数学"有什么价值。虽然大家都知道数学是一切理论科学的基础,有了理论科学,才有应用科学,有了应用科学才能让他服务社会,但总觉得数学 "够用"就好。中国科学不能发达,对这种短视的实用价值观中毒过深是原因之一。 西方的知识界跟我们则大异其趣。史丹福大学的心理学教授金巴铎(P.C.Zimbardo),在谈到心理学的发展方向时,特别提到他年轻时代的 一件往事:当他还在耶鲁大学做研究工作时,有一天在实验室里兴高采烈,因为《科学》期刊(Science,一本水平相当高的专业科学刊物)刚通知他说他的 一篇论文已被接受,准备刊登。金巴铎情绪高昂地对那篇论文的数据做最后的分析。 他的老师柯罕(A R.Cohen)问他今天精神为什么这么好,金巴铎忙不迭告诉柯罕教说,他发现了咖啡因(Caffeine)和镇静剂(Chlorpromazine)会 如何影响成年雄鼠的性行为(这正是那篇令他得意非凡的论文内容)。正当金巴铎口沫横飞时,柯罕教授突然打断他的话,要金巴铎告诉他医学院外面的大街上发生 什么事,金巴铎说"没有什么,只是有人站在那里说话",柯罕教授又问他街上的行人在谈些什么,于是金巴铎说街上的一个女人因为听到另一个人告诉她的消息而 感到非常沮丧,而另一个女人则在安慰她。这时柯罕教授拍拍肚子说:"如果你知道如何安慰她,那么你就能安慰她,而你也会发现一般人比你那些白老鼠可爱多 了!" 金巴铎特别提到这件往事,因为柯罕教授提醒他,心理学应以解决人类的问题为目的,知道咖啡因如何影响老鼠的性行为,套一句儒家的话──"何补于 国计民生?"当金巴铎为知道老鼠性行为的一些问题而得意忘形时,柯罕教授把他拉回现实中,要他多想想如何帮助周遭的人。金巴铎把柯罕教授的话视为"空谷足 音",因为在西方的知识界,像柯罕教授这种人并不太多,很多学者一钻进研究领域里,就为研究而研究,只想知道"真相",而不太顾及这个真相对社会有没有 用。 但在中国,像柯罕教授这种人却太多了,大家都要经世致用,都要服务社会,结果理论科学少人念,基础医学没人做,大家都想现学现用,而且只学有实用价值的,而不愿承认生化学、生理学、微生物学等比内科学、外科学、小儿科学更有价值。 庄子说:"人皆知有用之用,而莫知无用之用也",很多知识,譬如说观察太空或者观察老鼠的性行为,若以短浅的眼光来衡量,显然是无用的,但若以长远的眼光 来看,则可能是相当有用的。也许因为有人基于好奇、兴趣,无所为而为地观察太空,长期累积建立了丰富的天文学知识,并发明了宇宙飞船,而在地球饱受"实用 之物"的污染,无法住人时,这些以前"无用"的知识即能使人类移民外层空间,延续生存。如果到那时才想学"有用"的天文学,现学现用怎么来得及呢?这也正 是庄子所说"无用之用,乃为大用"的部分道理。 以前看报纸,看到吴大猷先生与余英时先生的科技人文对谈,其中,余英时先生将理论科学称为"无用之用",笔者深有同感。也许我们要先摆脱知识的实用价值观,不先问有用与无用,而纯粹为知识而知识、为研究而研究,则所获得的只要是真知识,总有一天会是有用的。 |
2008年1月3日星期四
]如果牛顿生长在中国
发帖者 Unknown 时间: 00:3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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